01
王晓峰的身上依然保留着摩拜的痕迹。
他的微博签名依然是摩拜王晓峰,最新一条微博评论里,依然有网友骂着脏话让他退钱,只有微博认证里的“前北京摩拜科技有限公司CEO”提醒着众人物是人非。
“王晓峰是大脑,我是心脏。”这是一年前更为人熟知的摩拜创始人胡玮炜对二者关系的描述。如今这位“大脑”已经离开摩拜6个月。
在摩拜的两年多,是王晓峰最接近理想的时候。来摩拜之前,他是Uber上海区总经理。2015年下半年正是滴滴和Uber烧钱战最激烈的时候,无休无止的补贴让他心生倦意。
在他看来,用奖金争抢更多的司机,“其实会造成(更多的)拥堵。”《人物》杂志曾采访过王晓峰的朋友。朋友眼中的王晓峰是一个有情怀的人,他曾对一个特别熟的朋友说:你做那个项目是能赚钱,但又有什么意思呢?
从李斌找到他,到决定加入摩拜,王晓峰只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。理由很简单,共享单车在他眼里是一个神秘且和Uber差不多伟大的主意。
和伟大生意相配的是伟大理想,单车在王晓峰的眼里意味着环保和创造。为此,王晓峰亲手写了邀请函,并将摩拜正式上线的日子选在了2016年4月22日——世界地球日当天。尽管周五并不是公关从业者眼里适合开发布会的好日子。
现在回看王晓峰的选择,他并没有逃离补贴的漩涡。比网约车更年轻、更有活力的共享单车,被更多的概念包裹——物联网,O2O,共享经济……一年完成5轮融资的热闹,反而将商业逻辑衬托得没那么重要。
摩拜创始人胡玮炜说过,“如果失败了,就当是做公益了。”王晓峰虽不像搭档那样感性,但他也为单车这个原创所兴奋, “不抄袭(硅谷)这个事儿挺爽的。”
至于如何盈利,这么高频的生意怎么会赚不了钱?甚至到了2017年1月,王晓峰对外接受采访时还坦承,自己更关注如何提高用户体验,“暂时还没想盈利的事。”
“为什么你要束缚我呢?让子弹飞一会儿。”他反问对方。
但资本和市场的耐心总是很有限,回到商业本质的时刻终于到来。从去年11月起,共享单车行业进入洗牌倒计时,整个行业呈现摇摇欲坠之势。
有媒体爆出,摩拜和ofo两家挪用用户押金超过60亿元。为了在残酷竞争中获胜,双方几乎打尽所有子弹。截至2017年11月,摩拜单车的总投放量已经超过800万辆,仅仅是车辆制造、采购成本就高达80亿元。
到了12月,摩拜投资人李斌在“中国企业领袖峰会”上更是直言,“这不是一个可以持续的商业模式……不能收钱,是难以为继的。”
找钱成为王晓峰在去年冬天的迫切任务。王晓峰频繁飞往海外,见过的大型海外基金不下十个,但无一成功。这种挣扎一直持续到今年3月——美团正式收购摩拜之前。
“没想到在国内创业会这么难”,徒劳无功的心酸让年过40的王晓峰语带哽咽。
从人人喜闻乐见的“新四大发明”到市值不断被看衰,共享单车的赌局上有太多出局的玩家,王晓峰不是第一个,也不会是最后一个。
作为头部玩家的另外一方,ofo的日子更不好过。除了负面不断,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媒体解读为戴威即将出局。
在滴滴和阿里两巨头面前,这个90后创业者不愿妥协,“如果你们不想战斗到底,现在就可以离开公司。”今年初,ofo用两次质押资产换回了阿里17.7亿借款。
不过,戴威的坚持在投资人的眼里显得很不合时宜,“希望戴威低下头的那天,他的手里还能握有谈判筹码。”投资人Justin说。
在投资人和创业者的游戏规则里,创业者想要独立运营权没错,但前提是创业者不能牺牲投资人的利益。
不想认输的戴威坚持到了现在,但没人相信他能赢,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人们已经对他判了死刑。
据说戴威最为羡慕的创业者是张一鸣。在BAT围剿之下,今日头条快速成长为估值750亿美元的公司,且至今仍保持独立发展。
但头条的成长路径与共享单车迥然不同。前者用算法颠覆了内容产业,玩法“前无古人”;后者则极易复制,在迷信规模论的资本的裹挟下,只能不顾一切冲杀。
资本吹起来的泡泡,色彩再斑斓,终究是有破灭的一天。而当一切尘埃落定,戴威所有徒劳无功的挣扎也许会像电影《拯救大兵瑞恩》一样,在讲述这一场混乱残酷的战争时,成为后来创业者关于理想和信念的一个美好回忆。
02
饿了么张旭豪和戴威一样,都属于大学期间创业。但相比戴威的少年老成,上海人张旭豪更显生猛,媒体喜欢将这位留着寸头、脾气暴躁、争强好胜的创业者称为“枭雄”。爱打篮球的他还曾请来科比为饿了么代言。
张旭豪用了近10年,将饿了么带成外卖行业的一只独角兽。但如今,这家公司正在慢慢地去张旭豪化。
今年4月,阿里以95亿美元全资收购饿了么,张旭豪的职位变为饿了么董事长及阿里巴巴CEO张勇的新零售战略特别助理;10月12日,饿了么和口碑正式合并,成为阿里打造本地生活服务的一环。在新公司中,张旭豪的名字消失不见。
这个结局并不意外,从张旭豪决定接受阿里投资开始,故事就已经埋下伏笔,阿里文化基因容不下外来者几乎成为业内一项共识。此前是古永锵,现在是张旭豪。
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。2016年4月,在接受阿里和蚂蚁金服共同投资的12.5亿元之前,张旭豪失去了主要的战友——大众点评。后者在腾讯的主导下于2015年10月和美团合并,张旭豪的上海老乡张涛很快出局。
创业12年,一度接近上市,也曾想大干一场的张涛在内部告别会上,留下和同事抱头痛哭的画面。
这一变故留给张旭豪的是焦虑。大众点评曾在2014年为饿了么注资 8000万美元,但比金钱更重要的连接其实是大众点评作为生活服务平台的入口。而随着美团和大众点评突然合并,这部分导流开始被掐断。
“在我看来,融资就是卖你的血肉,以此谋求发展。”张旭豪一直知道过度融资很可能导致天平倾斜,但当竞争的浪潮把他推向阿里那边时,他不得不像电影《1942》里所演的那样,为了活下去只能卖了自己的孩子。去年8月,张旭豪的股份就已经被稀释到只剩2%左右。
在接受36氪采访时,张旭豪曾透露,他考虑过再次接受阿里的财务投资,或者上市,“但是这不能完全解决问题,未来中国的外卖市场将会是一场资源战”。卖给阿里是目前所能做的最好的选择。
“没有什么遗憾”是张旭豪给这场创业的答案。
没有人能够知道这个答案的真假,当初在大学宿舍因为一部《硅谷传奇》而信誓旦旦要做一家150亿美元的公司的张旭豪,走到这一步,早已经实现了这个愿望。
但也有一些事情,终究是事与愿违了,2013年7月准备进击外卖市场的王兴曾派王慧文去上海和张旭豪谈收购,谈到被拒绝的理由时,王慧文曾笑着说,“他们还是有敲钟的梦想。”
张旭豪也曾花高价定制了三个写着“赢”字的战斗碗,一个送给了他的投资人张颖,和阿里谈完融资后,他把另一个送给了阿里的蔡崇信,并告诉对方:“如果我们这场仗打赢就把这个碗砸掉。”
如今战争仍在,饿了么最大的敌人美团已经在今年9月上市。而张旭豪和蔡崇信在今年4月的打开方式却是在谈判桌上,并向后者拍了桌子。
这些都是张旭豪不愿再提及的,就像王晓峰在董事会上所说的那样:“规则就是规则,投票就是投票,如果大家做了这个决定,希望大家不要后悔。”
做了选择的创业者,注定要不露遗憾地体面离开。
03
但有选择就总难免有后悔,当易到的创始人周航选择在2017年4月,发布公开信指责乐视挪用13亿导致易到资金链断裂时,无疑是顾不得体面的。
“如果当时没有乐视的投资,易到可能会更好。”
时间回到2015年5月,周航在乐视大厦附近第一次见到了贾跃亭,虽然后者的“生态化反”的论述自己并不是很明白,但充满情怀的周航还是觉得贾跃亭“很谦逊、彬彬有礼,没有一点大佬的跋扈。”
良好的第一印象,加上无人接盘的窘迫——当时滴滴和快的已经合并,市场基本确定,以往补贴战争的烧钱玩法,让人望而生畏, 就连易到最大的后盾携程也爱莫能助——让周航选择了那一次并购投资,最终,乐视以7亿美金拿到易到66.67%的股权。
在当时的情况下,拥抱乐视是存活的唯一机会,即使要交出控制权。“当面临企业生死和控不控股的选择时,会毫不犹豫选择企业生存,我有不舒服,但没有纠结。”
2016年6月,贾跃亭派遣彭钢为首的管理团队全面接手易到,周航开始被慢慢边缘化。
“应乐视要求,避免引发外界过度猜测,影响融资,就以名留实走方式。”从这个意义来说,周航更像一个吉祥物和傀儡。
2016年下半年,乐视接连以周航的名义发了两篇言辞激烈的公开信,一次炮轰马化腾,一次公开喊话邀请Uber 中国员工加入易到。
这让不明真相的朋友感到费解。猎豹移动CEO傅盛在日本约周航共进早餐时,见面后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问,“你干啥要写这个?”朋友眼中的周航充满情怀,简单直白,是一个书卷气十足的绅士。
事后他向媒体澄清,当时的公开信并不是他写的,只是公司“需要”以他的名义出声。
周航19岁开始创业。创立易到之前早已经实现财务自由,但有几年时间,心中的理想主义无处安放。在加拿大自家的院子里,他经常独自坐着,盯看树叶飘落的过程,最严重时还在母亲的陪同下看了心理医生。“想要过富有创造力的生活”成为他全部的诉求。
周航是有洁癖的:易到一开始就走精英范,主打中高端专车服务,在用户体验上更是严苛,比如,用户可以自由选择车型,司机接待乘客要带白手套。
可想而知,当在乐视主导下,易到开始进行“充100返100”的拉新活动,并先后以他的名义进行高调营销,最终却让司机因无法提现而咒骂易到这家公司时,周航有多难受。
显然,这些都离周航“让所有的司机能够体面生活,让所有的用户能够美好出行”的初心越来越远。
另一方面,周航的骄傲和以往的知识储备也让他拒绝加入补贴战。他熟读经济学理论,与同事做了很多数学模型,“证明他们烧钱是不可持续的,就看看他们能烧多久,我们算过账,觉得不会超过90天。”
但现实的剧本总比书本上来的诡谲,故事的结局打破了以往的知识框架,一路烧钱最狠的程维成了最后的赢家。
“我们忽视了竞争,对竞争的血腥程度没有足够的预见。”周航后来反思道。
04
“生存和公平无关。”电影《敦刻尔克》的结尾处,历经艰辛的士兵终于回到家乡,他们在车上听着丘吉尔的讲话,撤退时的狼狈让年轻的士兵将头埋在报纸里,但等他们下车却是另外一番景象,人们像欢迎英雄一样接待他们。
“我们只是活了下来。”“那就够了。”
创业者对上述对话应该会感同身受。他们心中或许有未竟的遗憾,但在有些旁观者眼里并不是什么失败,甚至是一种升级。
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,张旭豪有了新身份——元璟资本的投资合伙人,令人感到意外的同时,曾经标志性的寸头已经被中规中矩的平头代替。从身份到气质张旭豪都完成了一轮改变。
成为投资人是大多数退场者的选择,周航在离开易到之后也以投资合伙人的身份加入顺为资本,富有文学气息的他还将自己以往的创业经历写成了一本名为《重新理解创业》的书。
去哪儿的创始人庄辰超则直接自己创立了斑马投资。这位骄傲的创业者一向视创业为游戏,追求利益最大化。去哪儿和携程合并时,他发朋友圈称:“作为商业游戏的参与者,我要尽全力保障商业游戏规则的实施,在商业选择上可以取一路而弃其他路来做价值曲线异化。去哪儿的故事结束了,托付与我的信任悉数交付了。”
但他并没有退出战场,去年融360上市时,作为第二大股东,庄辰超再次站到了纳斯达克的敲钟现场,上一次是4年前去哪网上市。而在马云提出新零售大火时,人们也发现一个叫便利蜂的连锁店背后的操盘手正是庄辰超。
不过,也不是每一位创业者都能像庄辰超这样四次创业,三次功成身退。张涛在离开大众点评后渐渐淡出人们视线,王晓峰也依然在蛰伏,更多人离开的则是他一生最可能被记住的事业。
好在,退场也不意味终点,人生总有回头路,雷军在做投资人之后依然选择再次创业,小米因此诞生。
至于是不是留有遗憾,这个答案也只有创业者自己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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